詩人Darwin

上海的隆冬过去，刀片一般的寒风变得温柔。越来越晚的日落，这座城市苏醒沉睡，城墙脱落高楼拔地，时钟飞快前进，让人分不清是灯光婀娜还是星星璀璨。

 

“心动”这个词是会腻死人的糖屑,比蜜汁糯米藕还要粘。也是这个词，仿佛涂在手掌上黏糊糊的胶水，丝线错落在过往的人群身上。透明的，显而易见的都有。不过是选择与被选择的问题，那么多人，其中也有傅菁的脸。

 

比赛已经结束一个多月，101个女孩，能被人记住名字的不多。其中的十一位，傅菁不在里面。她本来是有机会，吴宣仪和选秀平台也签好了合约，是傅菁自己选择了放弃。有一家更好的公司看中她，全球数一数二的招牌给她递过去一张名片。很不错的机会，一开始傅菁的心变成钢琴上“哒哒”响的节拍器。摇摆的中心是吴宣仪的名字，傅菁想留下来，但是另外一部分，她也渴望外面更好的选择。

 

她与吴宣仪谈了一次，在决赛前两天。吴宣仪拎着零食过来看她，几场顺位下来，二十二个女孩，MX被留下的女孩只有傅菁。吴宣仪没提比赛的事，换季时候夜晚的气温不稳定，只提醒傅菁不要生病。

 

是另一个跟时间偷得的特殊吧，傅菁那时候在心里想。两个人很少说话，吴宣仪帮她撕开零食封口，坚果类的小零嘴，她会为她剥壳。傅菁小心翼翼地吃着，大公司的名片就揣着她的口袋里。年轻的小女孩脸上的情绪还没有学会隐藏，不自觉的皱眉出卖着她心里的慌张。多是在商场上摸爬打滚过，吴宣仪看得出来，但是她不想问。成人游戏里，靠的就是谁先开口，谁又最后说话。

 

到底是傅菁先开了口，她不敢看吴宣仪的眼睛，以为在自己藏得很好的暗恋里，离开就是背叛。她说有一家公司不错，负责人亲自来找过她，递来一张名片。

 

然后呢，吴宣仪在等她说下去。她继续剥着手上的坚果，小心揩去上面的碎屑，把果肉放在旁边铺好的纸巾上。离开或者留下来，又变成傅菁的选择。

 

“你觉得呢？”傅菁篡着拳头，垂下眼睛，望着一旁剥好的果肉。吴宣仪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，一切的亲密她归于自己的臆想。

 

吴宣仪放下腿上的零食袋，拍掉手上的碎屑。她太懂商业利益的链条，齿轮碾过去，旁边带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响。她笑了起来，温柔地注视着傅菁，想着应该不会有员工跟自己的老板坦言有人挖角。娱乐圈本来就是个很小的圈子，MX的实力的确不大，说话的却不轻。她不想唬傅菁，尤其眼前的小女孩现在的模样笨拙的像只仓鼠。

 

“违约金呢？”吴宣仪换上商人的口吻，“他们愿意给吗？”

 

签练习生的时候，公司法务把违约金门槛设的很高，她倒是关心起来傅菁能不能拿出那么多钱，甚至都没有提自己已经和选秀平台签合约的事。

 

傅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，和童话故事冰雪皇后砸碎镜子碎成的镜片一样，有一块在吴宣仪说话的时候落在她心里。她眨了眨眼，手指笨拙地挥舞了一下。之前，她以为吴宣仪会开口说让她留下来的话。

 

当然是猜得到傅菁心中的想法，吴宣仪站起来，手插进西装裤，和那时在休息区一样往下看的神情。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。”转念，她想起过去，曾经她也希望孟美岐开口让她留下来。现在面前的傅菁与过去的自己重叠，神情都一模一样。吴宣仪在等，傅菁会不会像过去的她一样，自尊心占据上风，也说不出服软的话。

终是一模一样。

 

“我想离开。”

傅菁抬着头，说的十分坚定。11个女孩的团队，得不到被万人宠爱于一身。心里的节拍器被按下暂停，恢复到中心有锁扣的地方。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，像是要把想说的话扣在喉咙里。她看着吴宣仪，仿佛拿着手术刀的影评人，不放开每个细节。嘴角，眼神，脸上所有的表情。

她什么都没有得到。

 

“违约金吗？”傅菁脑海中出现具象化的数字，“会给你的。”这语气又变成了小女孩赌气的时候，最可悲地方，她觉得自己和吴宣仪之间只剩下一笔钱。

 

大概是不知道吴宣仪和选修平台之间做出了多大的让步，吴宣仪也没有说，明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，她的口吻却还是如旧没有变化。她静静地看着傅菁，揣在口袋里的手变成拳头，指甲扣在手心。她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，甚至都不用提“爱”这个字眼，只要多语气温婉一点，给傅菁一个错觉，她不会走的。

“之后的事我会交给律师。”吴宣仪转过身，背对着傅菁，她闭上眼，不愿意做卑鄙的事。

身后没有了声音，房间里一切又归于寂静。

 

傅菁竟然笑起来，掏出口袋里的名片，攥在手心。她站起来，抓着吴宣仪的手臂让她转过身。两个人四目相对，最后，愤怒占据着傅菁的理智。

 

“你知道我喜欢你。”她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，“只要你说一句留下来，我不会走的。”她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吴宣仪头上。

 

吴宣仪依然微笑着，“如果你不想走，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。”她的声音很冷静，一下子击中傅菁的心。等她说完，傅菁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。吴宣仪知道自己留不住一个要走的人，再炙热的感情也会有一天变质，何况对方连心动都说不出口，还把错误怪在自己头上。

“我……”傅菁深吸了一口气，“我喜欢你啊。”她软下来，把心事挑明。“你呢？你从来都把我当成一个孩子，开心的时候过来陪我一下，也不直接告诉我是不是为了我，就留我一个人瞎想，也纵容我会错意。你到底想要什么，是不是想看看这么喜欢你的我一个人爱的多么惨烈。”

吴宣仪打断她，“你不说我什么都不会知道。”

 

的确是谁都没有挑明，傅菁无力垂下手。

“那么，再见。”

年少的心动归于寂静，成人世界说了一句“欢迎光临”。

 

——

加州日落的时间比上海更迟，下雪的几率少了点。

 

吴宣仪从公司出来，一年以前，她卖掉MX的股份来到洛杉矶，帮家里料理这边的生意。抛开上海阴冷的冬天，她特别喜欢烈日下的洛杉矶。一个星期前，国内的好友改行做了真人秀导演，旅游节目，准备来洛杉矶录影。

 

自从离开上海，吴宣仪已经很少浏览娱乐新闻，在洛杉矶，时差关系，过去的事情是已经推到的多米诺塔牌，没有再回头的必要。她在酒店见到了好友，寒暄几句，吴宣仪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，回过头就看到傅菁。帽子，口罩和墨镜，明星必需品哪个都没有少，吴宣仪还是一眼认出了她。

 

“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。”傅菁笑着打招呼，摘掉口罩，没有化妆。但是，和三年前记忆里的女孩还会有些不同。

 

吴宣仪没有拆穿傅菁的谎话，她也笑起来。好友在旁边介绍，称她傅小姐，比拥有名字还要好的称呼。有人过来叫走了好友，留下傅菁和吴宣仪两个人。

 

谁都没有提三年前的事，傅菁笑着耸了耸肩。“我知道你来了加州，我本来不打算参加这个节目，因为他们说会来这里，我才答应的。”她省去寒暄。

 

“和我有关系？”吴宣仪眯起眼，她总是喜欢把问题重新抛给对方。

 

傅菁沉默了一下，她摘掉脸上所有的遮挡。“你一点都没变。”她望了一眼四周，“我一直坐在那儿。”傅菁指了指酒店大堂的位置，“本来是想偷偷看看你。”她下意识挠了挠脑后的头发，“看到你之后，我决定我不能一直都做个胆小鬼。”

 

“用了三年才有这个悟性？”她忍不住揶揄她。

 

“你……”傅菁叹了口气，“你不能只怪我。”这次，她鼓足勇气。“我应该道个歉，我暗示后总觉得是你不要我了，才没有回你给我发的简讯。”那次不怎么友好的谈话之后，吴宣仪给她发过一些简讯，傅菁没有回复还把她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。

 

“我来洛杉矶不是为了你。”吴宣仪凝视着傅菁的眼睛，她还是不想给眼前的女孩错觉。

 

“我知道。”傅菁苦涩地笑了一下，“没关系，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决定来这里……见你。”她躲开吴宣仪的视线，“我还是想告诉你，我没有变。”

 

“当然啦。”吴宣仪替她说下去，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。”

 

傅菁抬起头，“这一次，如果我说我还是喜欢你，你能不能……别让我自己选。”

 

吴宣仪没有回答，被一种很奇怪的冲动驱使，她往前走了两步，站到傅菁面前。她想起一句济慈的诗：

 

Bright star,would I were steadfast as thou art---

Not in lonesplendour hung aloft the nigh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