妮刘丨五十处深灰（17）
两年后，巴黎Denfer-Rochereau广场。
曾可妮瞥见不远处的咖啡馆，她握着电话走进去，和侍应生要了一杯冰美式。昨天没有睡好，她需要东西提神。曾可妮约了人在这里，某奢侈品牌的的设计师，她们私底下有私交，挪用那层关系，曾可妮希望她的新设计能出现在自己杂志的内页。
两年前，曾可妮离开《觉醒》，跑到巴黎，做了《Vogue》法国版的副主编。能力不错，一年后变成法国时尚界首位华人主编，而且还是女性。猎头公司一开始就找过她，曾可妮从北京飞到巴黎，又匆匆回国，时间短暂，她拒绝了那份邀约。那段时间，曾可妮遇到刘令姿。她拒绝了她们，因为刘令姿，她需要留在国内。之后，合约结束，她们失去联系。之前找她的猎头又出现，待遇更加丰厚，曾可妮没有再拒绝。她变成《觉醒》的股东，卖掉一些股份才全然脱身。
侍应生端上咖啡，是个很年轻的女孩，红头发，脸上有雀斑，冲曾可妮露出暧昧的笑容。她回敬她，这是在巴黎沾染的风气，曾可妮无法否认，她学得很好。公司里，杂志社总是盛传新上任的华裔女主编一副冷脸，神情冷漠，给人距离感。私底下，曾可妮变了很多，在熟悉的人面前，变得真实。
设计师姗姗来迟，大概时尚圈的人都有脾气，尤其在大品牌的加持下。她自持清高，戴着墨镜，大白天已经是醉醺醺的模样，操着浓重的英国口音。曾可妮见惯这样的人，她帮她叫了一杯茶。
“我们不用这么客套。”曾可妮用法语说，刚来巴黎的时候，她连一句法语都不会说。可是在法国，尤其上流社会，法语是入门标准。曾可妮请了一个月的假，跑到法国南部，带着字典，硬生生学习。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想得到什么，忙碌中便没有休憩。
英国人笑起来，用手掌支撑着脑袋，望着曾可妮。“昨晚的派对你没来。”她责怪她。“然后一大早又把我约出来。”
现在一点都不早，快中午了。
曾可妮佯装茫然地看了看她，“派对？”她笑了一声，手指挥开头发，端起面前透明的塑料杯，抿了一口咖啡。“你不是我的那杯茶。”她大胆又直接，在法国，学习到新的拒绝别人的方法。“还有……我的秘书昨天就和你预约过了，今天要见面的事。”
“我很好奇。”英国人挥了挥手，似乎在赶走醉意。她试图清醒，手肘搭着座椅的扶手。“英国人也喝茶。”
“别开玩笑。”曾可妮对她眨了眨眼，把手上的咖啡放下来，谈回正事。“我不是在要求你……”她咽下咖啡，“我们关系这么好，你的设计第一时间不是来自《Vogue》，我想，别人会有想法。”她耸了耸肩，手上的塑料杯里面的冰块融化，漂浮在里面，握着杯壁的手被杯子上凝结的水汽浸湿手心。
“我可以上美国版。”英国人笑起来回答，懒洋洋地。
曾可妮皱眉看着她，“美国版？”她笑了，“既然你这么决定了，我们当然没有话说。”她给出台阶，望周围瞥了一眼，铜狮与鸽子交汇的地方，曾可妮望见一顶毛线帽，还有橙色棉衣夹克的一角，她眨了眨眼，以为自己看错了，曾可妮站起来，她看见毛线帽前面的画板，还有旁边地上摆放的颜料。
说了句抱歉，曾可妮拿起手包便离开了咖啡馆。英国人想挽留她，声音被曾可妮的心跳声淹没。她用力咬了下舌尖，很痛，的确不是梦。这样的梦，曾可妮做过很多次。她朝那个画板走过去，画板的前面坐着一个外国人，曾可妮瞥见画板后面耸动的毛线帽。
“刘令姿。”曾可妮的声音很轻，这两年好几次，她总是会认错人，瞥见画板便走上前。她吸了一口气，小心呼吸。她会梦见她，她会想念她，她会在自己情绪的最谷底，回忆起，并拒绝着那个名字。从北京到巴黎，她放任过自己，停下脚步，归于爱情，也脱离。
毛线帽的主人抬起头，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子，的确是刘令姿。曾可妮望见她愣在原地，画笔僵持在空中。她走过去，努力着逼回双眼的热泪，只能怪气温。天气预报里说，今日是巴黎入春后最冷的一天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刘令姿快速眨着眼，的确很久不见。她望着曾可妮，似乎周遭的一切静止，人们停下脚步，鸽子把翅膀停在空中，空气都如同静止。刘令姿让自己回过神，她知道曾可妮在巴黎，她关注过她的ins。那是无意间找到的，她输入她的名字，几乎是侥幸。没想到脱离偶像事业这么久的人还有粉丝，他们找到曾可妮的账号，圈出她的名字。刘令姿也来过巴黎好几次，她想遇见她，又抗拒着。矛盾心理折磨她的同时，冥冥之中，她们一次都未碰到。
明早她会乘最早的航班回国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曾可妮。
两年的时间，不算长，也没有多短。刘令姿承认，她无法忘记。去过很多地方，在不同的学院接受公开课，最后停在英国，一道海峡，海底隧道，也有轻便的火车，似乎也不算距离很短，也没有多长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她们像老朋友般客套，刘令姿对曾可妮说，笑了笑。她收起画笔，把面前所有的钱胡乱塞回客人手里，她不画了，也不能。那个客人一脸疑惑，望着手里的钱，又看看他旁边的两个女人，站起来，悻悻离开。
这两年，刘令姿以为自己成长很多，以为自己已经能忘记一切，可是记忆跑到跟前，所有便如万物生长，都是真实。她在喻言那里听说，曾可妮来过，没有进到房间里，隔天让司机过来搬走了所有的画，又过来买下那间公寓，让喻言可以一直住在里面，前提是不能找别的室友。
那些画不知道被搬到什么地方，她的房间一直空置。喻言告诉她，曾可妮来过几次，在她房间里呆一小会，很快就会离开。她没有带走的东西都很好的保留着，床上的被榻，床头柜上的灯……这样的时间很短，最后一次她走了，之后再也没有来过。也是，曾可妮去了巴黎，变成另一本杂志上的名字。
曾可妮坐到刚才那个人坐的位置，歪下脑袋，“我想我需要一副肖像。”没有预约的时间，也没有荣誉堂。“就画我吧。”她对刘令姿说。“你想怎么画我都可以。”她笑着，露出整齐的齿列，眼睛弯下来眯在一起。
刘令姿顿了一下，如同一开始，在曾可妮的办公室里，她无法看穿眼前的人。她松了一口长长的叹气，“我画不好你。”她扔掉画笔，“我不知道怎么画你。”刘令姿尽量避开曾可妮的眼睛。
时间能让曾可妮看清自己，也能让刘令姿想明白，她不需要逞强。刘令姿真的不知道怎么画，怎么下手，哪一笔都是错的，她也不敢在曾可妮面前展现离谱的自信。画一个人从眼睛开始，可是通过曾可妮的眼睛，刘令姿无法一望到底。
“真的很久没见了。”曾可妮声音低沉，沉默了一小会儿，她犹豫着。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曾可妮听见自己的声音，她温柔地看着刘令姿。
“我明天就要回去了。”刘令姿望着她，佯装镇定，她努力让自己对上曾可妮的眼睛。
“明天？”曾可妮微微皱眉，她们才刚相遇。“这么快？”她诧异的问，没隐藏。
刘令姿点头，“我前天来的，先前在伦敦的一家画廊工作……”她笑起来，把旁边的画具收回箱子。
“画画吗？”
“不是，做画廊经纪。”刘令姿耸了耸肩，“我现在不靠画画营生。”
曾可妮没有说话，望着刘令姿。
“很奇怪吗？”刘令姿笑着问道，“离开北京以后，我去了很多地方，后来跑到国外，在大学旁听也去逛画廊，我只是发现，好像我更喜欢做艺术鉴赏类的工作。”
“那你现在？”曾可妮看了一样地上的绘画工具箱，她望向刘令姿的眼睛。
“偶尔会画一下，不让自己生疏。”刘令姿说，“在英国我拿的是旅游签证，快到期了，正好现在没什么事做，打算从巴黎回国。”
“很可惜。”曾可妮想起那时候她把她推到许佳琪面前，为她挑选一条不错的路，没想到刘令姿选择溯洄，奔向别的支流。可那是刘令姿的人生，她本就不应该插手。“挺好的。”曾可妮笑起来，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不是么？”
刘令姿从位置上站起来，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，有个朋友住在这附近，就几条街，她答应傍晚前送回去。刘令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，刚到中午，她打算提前回去。“我要回去了。”她对前面的曾可妮说。
“现在？”曾可妮无措地站起来，看刘令姿收起她坐的椅子。
刘令姿挪了挪帽檐，她故作轻松，躲闪眼神。“我要收拾行李。”她其实没多少行李，从伦敦搬过来，也没有打开过，能寄回去的寄回去了。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离开这里，又没有那么需要。她自顾自拿上所有的东西，有些吃力，刘令姿记得来的时候明明很轻松。
“需要我帮你吗？”曾可妮说着拿过刘令姿手上的画箱，“我没什么事，可以陪你走一段。”她笑着。
刘令姿稍微晃神，差点迷失在温柔的笑容里。她没拒绝曾可妮的帮忙，走在她旁边。与她并肩而行。“你在巴黎作什么？”她终于想起来问，要装作无心提前，刘令姿不想让曾可妮知道在网络上，她一直追踪着她的动向。天上的日头正旺，身上还是冬天里的棉衣夹克，一层细密的汗凝结在刘令姿的额头，无形的，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。
“我换了新工作。”
刘令姿侧过头，余光瞥着曾可妮。“新工作？”她打算佯装到底，“很忙吗？和过去一样？”
曾可妮转过头，凝视着刘令姿。“彤彤……”她叫出她的名字，“过去的事我很抱歉……”
“什么事？”刘令姿让她继续说下去。
曾可妮沉默片刻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。“你说爱我的时候，我把你推开了……这样很伤人……”
“曾可妮。”刘令姿打断她，“过去了。”
两个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，遇见红灯停下。路两旁的梧桐正长出新芽，新鲜的绿色翘出枝丫。旁边站着陌生人，一对情侣，甜蜜能溢出来。绿色的信号灯亮起来，她们一起走过去，往前是一段上坡路。
刘令姿想起来，她和曾可妮保持合同关系的时候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。车里，卧室，床上，只有这些地方。
“曾可妮。”刘令姿突然叫她的名字。
曾可妮疑惑地扭过头，“怎么了？”她看着她，停下脚步，刘令姿渐渐走到了她前面，曾可妮注视着她的背影。
前面的刘令姿忽然回过身，她发现曾可妮没有跟上来。她站着高处，曾可妮与她隔着几步。刘令姿抿了下唇，“你有没有找过我？”
曾可妮昂着头，注视着刘令姿，她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。一开始的确有，后来她放弃了，既然刘令姿要离开，就不会让她轻易找到。放弃了一段时间，曾可妮试探过喻言，刘令姿的朋友，她只认识她。喻言嘴巴很紧，什么都没说。来到巴黎后，曾可妮试着忘记。
“没有。”曾可妮说，“是你要走的。”她说道。
刘令姿笑了一声，走到曾可妮身边，拿走她帮她拿着的东西。“我到了，这些给我吧。”她指着不远处的房子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。“再见。”这次，她与曾可妮好好告别。
曾可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不知道该上前还是转头离去。过了一会儿，她看见刘令姿再次转过身，不是朝她跑过来，只是站在那儿。
“曾可妮，我明天九点的飞机，你能送我去机场吗？”
她又给了她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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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评论小心心，姐妹们
